中等危機/消防與登山之間的結該如何解套

 大象沒什麼天敵。但是,獅子如果真的想吃大象,有個機會。

如果一個大象家族有兩頭幼象,當獅子作勢要攻擊牠們,所有成年大象會努力環繞並保護最幼小的那隻。

而這時,獅子就會突然轉去攻擊比較大的那頭幼象並得手。

動物,並不一定是最年幼,最沒力量的時候,最危險。


2016年消防體系發動了一系列的立法,要對登山活動進行「管理」,其實是「箝制」,因此在登山圈子產生了一批反抗軍。

而我因為住在台北而且時間方便調整,因此成為跑立法院和行政部門的政策遊說者。跟消防體系一面開槓找他們麻煩,一面又提出草案希望他們修法。

但2019「開放山林」之後,我跟消防體系的關係,一瞬間忽然轉變得很緩和。

我知道他們對「開放山林」的框架心有不滿,但看在行政院的面子上,所有原本根據「登山活動管理自治條例」開罰的案子都停了。

我也看得出來,他們在等政院釋出更多善意,才會決定要不要在「登山活動管理自治條例」上面退讓。

作為一個民間的政策遊說者,我知道問題卡在這裡,但我沒辦法直接改變什麼。

我知道消防最抱怨的是搜山,尤其是高山地區的搜山,而搜山是迷途事件造成的。

我想過可以透過科技工具輔助,讓登山者更能自己處理迷途,希望以此來減少迷途導致的搜山勤務。但是,那就得動到唐鳳政委辦公室,要政院下令。唐鳳辦公室的人我見過一些,裡面有些也是山友,他們人都很好,當時開放山林的政策進度也很積極,一開始以為機會很大。

但誰知道蘇院長先是以開記者會為由,把指揮權切給李秘書長,之後,李秘書長就什麼事都聽了但不動,開放山林的事,才開了記者會就宣告結束。

那時我蠻失望的,開放山林記者會也沒去。

最後,好像變成我欠消防他們了,政院沒幫他們解掉問題。

但如果不能找到一個方法減少迷途導致的搜山勤務,他們還扣著「登山活動管理自治條例」,隨時可以重啟。


還有一些方式可以試試看,先是登山教育的嘗試。但我很快發現,來上課的都不是我想鎖定的高風險類型人物。

人海茫茫,是行銷觸及方面的問題嗎?一開始我以為是這樣,但後來我才搞懂不是。


因緣巧合,很快我自己也下去參與了兩場迷途搜救,兩場都是沒找到的年度大案。

這三年內持續觀察,還有聆聽搜救老鳥的分享,我漸漸想通,登山圈的迷途致死問題,其實就跟獅子吃大象是同一個道理。就是中等的,不上不下的時候的危機。


很菜的時候,膽子很小,體力也差,因此不會亂跑,而隊裡面的帶頭人物,也會多分點眼光過來盯著,那個時候,不容易從隊伍裡面噴出去。

但是中等經驗的呢,膽子大了,體力有了,在山上走多了沒出事,心裡頭有種安定感,叫他落單走一段他也很自在。

而隊裡面的帶頭人物,眼光轉去盯著更菜的,那個時候,中等經驗的,反而就有可能從隊伍裡面噴出去。

可是這些中等經驗的,有些是懶,有些是超鐵齒,甚至是超級臭屁的,他就是有一萬個理由不學手機離線地圖APP,所以他就是不會進步到真正的帶隊好手等級。

他大概就是跟著走,跟塑膠布條可以自己走一些簡單的地方,就那種等級,但自信滿滿,或對於危險就是無感。

而更麻煩的是,萬一他從正確的路噴出去之後,還是繼續覺得好自在,而他體能又相對更好,可以噴出去更遠。

或甚至,這些中等經驗的,膽子大去挑戰獨攀一些比較難的路線,跟不好路,他噴出去也是完全不知道。


迷途,不一定會以致死或永久失蹤來收場。但是,這些中等經驗的登山咖,就是迷途之後最容易致命的,因為他會噴出去特別遠。

而我在這兩次搜救體認到的,也是我後來常常在講的,有一個重要公式,搜救的難度是噴出距離平方的關係。

這些體能相對好的,中等經驗的登山咖,在高山地區噴出去走丟,就是我們登山客最被消防厭惡的一件事。這種搜救都是年度大案,難度特別高。

其他觀光客在風景遊樂區走不動請他們送水送便當,雖然很誇張,但那他們還可以忍一下,一個晚上搞定。

可是連續半個月到深遠山區出勤,全部的人停止排休,那就讓他們崩潰了。

所以要解決消防跟登山對立的問題,關鍵就是得設法減少中等程度的登山者,在深遠山區迷途的案例。


之後我才漸漸搞懂,問題不是我觸及不到這些中等經驗的登山咖,而是他不願意學。

中等的有些就是半瓶水,特別臭屁。有些不是臭屁,或許你可以說是少根筋。有些呢,就是懶得動腦。

不管是哪一種,我都沒辦法叫他們來上課,他就是很滿意他現在的能力,他就是覺得跟著走很好,他也不想改變。

教育搞不定這些人,在去年(2021)底的時候,有在搞搜救的朋友看不下去了,覺得那陣子又這樣死了太多個,他就說:「你能寫,那來做點事情吧。」

這時我想到一招,用教的沒人要聽,那用恐嚇的呢?

於是我們有了〈迷途啟示錄〉這個實驗。我消費了兩個最新的真實案例,先恐嚇完,然後再用光速把所有迷途處置要點講一次。

這篇文章特別到很多地方拜託大家轉載。這樣還不看,我真的就沒招了。


結果這個實驗案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。我本以為兩個月後就得改寫案例,重發一輪,繼續恐嚇,但是和碩前副總,採筍阿姨,太平山莊的遊客,這都不是典型的登山者。

一直到今年七月馬崙山粘先生的案子,還有戒茂斯天馬背工的案子,才比較接近登山者的類型。

一次大規模的轉發宣導,可以壓制半年,這應該不是純好運的巧合了。


如果說我前面講的,中等的危機,這個理論是對的,馬崙山粘先生的案子就值得留意了。為什麼他沒有看過〈迷途啟示錄〉

合理的解釋就是,中等不是一種人,它是一個「階段」,隨時都有登山菜鳥變成中鳥,而原本的中鳥可能變成老鳥,或者就不玩了。

因此,像是〈迷途啟示錄〉這種恐嚇式行銷,他是有藥效退化問題的,必須反覆施打追加劑。


至於戒茂斯天馬背工的案子,在看過案件細節之後,我認為那最主要是一個次文化的問題。

背工和協作的人員特質,本來就只是會背,會走固定路線,他需要的能力跟登山帶隊是不一樣的。

他們的登山安全觀念,或是使用離線地圖的風氣,平心而論是落後於高階登山者的水準的。

但比較麻煩的是,他們的體力好,也用這樣的模式長時間在山上活動,他們覺得自己很強,不能被批評。

有錯的是「新手」,是沒有陪他走的某個老手,都是特定個人,而不是他們業內的登山安全觀念。

這個次文化已經非常地牢固不容易改變。恐怕就只能以職前訓練和職安議題的角度,由政府強制介入,重建整個次文化。

因此,這也要排除在典型的登山者之外。


我們的長期統計數據顯示,每年平均有五人失蹤在深遠山域找不回來,而迷途佔深遠山域事故的38%。推估每年迷途致死或永遠失蹤者,有十幾個人。但顯然今年會出現一個異常的陡降。

這是〈迷途啟示錄〉的效果嗎?我自己也質疑過,但是以中等的危機這個理論下去推估,會發生這樣的效果又似乎很合理。


2019的「開放山林」坦白說,是靠G哥的死,給了力量,讓我們的一些理念變成政策,暫時把消防對於登山的管制力道又反壓回去。但隨著「開放山林」政策停滯,接下來就貨真價實要靠自己了。

對我自己來說,終於找到一個驗證過效果,可以解決問題的方向,總算是對消防體系有個交代。很高興做了這麼久的政策遊說,終於有個夠好看的作品。可以退役了。


在政府相關的部分,我還是希望消防能考慮修法。

但就算不修法,我相信至少五年之內,消防體系應該都還是可以忍耐著繼續觀察,登山者中等的危機,可不可以只用定期恐嚇宣導的方式,就阻止這些潛在的迷途事件成真。

不過另一方面,政府相關單位真的也該好好想想,現在這樣放縱供餐產業遍地開花,養出一堆自信滿滿,能力不強卻又不怕死的新世代高山觀光客,之後會不會變成更多中等的危機?

我都已經把所有方法試過一輪了,我很清楚,這絕對不是一句加強登山教育的空話就搞定的。

你沒辦法用沒有強制力的社會教育,去對付人性問題。


而對於登山者與觀光客來說,我想提醒的是,數據告訴我們,登山者中等的危機,是每年一千個比較活躍的山友之中,會有一個這樣在山上走掉。每年千分之一的陣亡率。

你真的不願意至少學一下怎麼使用離線地圖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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